
【曉荷*寫手獎勵賽】舌尖上的母親(散文)
在小城長大的我,因工作原因,時常要離家出差,駐留外地。一年中,在外時間比在家時間要長。很多人說,你到處跑,見世面,看風景,是常人沒有的生活。我卻覺得,如今社會,走南闖北地奔波謀生,是很多人在這個時代固有的宿命。
隨年齡的增長,燈紅酒綠的繁華都市,之于我的吸引,卻并不強烈。每到一地出差,也就少了心思和時間去游山玩水,并開始厭乏舟車勞頓的奔波,全然沒有新奇于陌生城市的閑情逸致。
我也時常檢討,是意志不夠刻苦,還是心力不夠積極,是盡力克服,還是順其自然,為此糾結了許久。
后來,在外時間越長,念家的想法就越濃。似有些“小城裝不下肉身,北上廣裝不下靈魂”的味道。
再后來細想,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鄉愁吧,一種人皆有之而又難以捕捉的情愫。
羈旅異鄉,思念家人,是人之常情。
每個人在四處奔波、事業盡職同時,夾雜著朝夕間涌上心頭的鄉愁牽絆,哪頭都沉甸甸,哪頭都放不下。如今社會的忙碌,讓人們的事業和生活,無法共舉出完美的和諧,這便是人生的色彩,雖然斑斕,但也無奈。
正面情緒的產生,往往要先觀照自己的內心。道理懂了,心就靜了。我對這樣情緒的豁然開朗,還是在一次出差時,與同事共餐的一頓水餃中,徹底領悟的。
那日,正是冬至。
我與同事小魏,在魯西南一個縣城出差。晚上忙完工作,相約去附近一家餃子館吃水餃。
北方人,有“冬至餃子夏至面”的食俗,說這一天吃餃子,再冷也凍不掉耳朵;也有地方說,吃餃子是祈愿冬天短促,盡快結束,與夏至吃面形成對照。總之,冬至吃餃子,在北方人的心目中已根深蒂固,歷久成俗。
我們所在的這片區域,是縣城的回民聚居區,水餃店自然也是清真飲食。在點了一份羊肉水餃、一份牛肉水餃之后,我倆相向而坐,頗有儀式感地等著水餃上桌。
不得不說,回民兄弟對牛羊肉的烹制手法,有著得天獨厚的深悟,餃子制作的也別有風味。純正的牛羊肉,肥瘦相間。一咬,湯油溢出,用量不菲的蔥姜,在餡料中,起著華彩的作用,伴隨著牛羊肉的香氣,瞬間驚艷唇舌,征服味蕾。
在冬至的夜晚,我倆吃上這么一頓熱騰騰的水餃,覺得幸福指數陡增了不少。工作了一天,用這樣的晚餐結局,肯定也是愉悅的。
但在用餐時,小魏突然冒出了一句令我費解的話:“這家水餃,沒有我媽做的好吃。”
“你媽也是回民?”我抬頭問小魏,感覺只有回族的日常清真飲食習慣,才能制造出比這家水餃還要好吃的美食。
“不是,漢族!”小魏漫不經心地回答,讓我再次陷入迷惑。
“那你家肯定是經常吃牛羊肉水餃?”我繼續按照我的思維模式追問著小魏。
“也不太常吃,過年時,我媽會做一些。”小魏的回答,顯然有悖于我的邏輯。因為,我始終認為,所有的質變一定是在量變做強大的基礎之上發生的。
看著我躊躇的樣子,小魏似乎猜到了我的疑惑,于是和我談起,他媽媽過年給他做羊肉餡餃子的故事。
小魏,從上大學開始,就一直在遠離家鄉的外地生活。每年春節,是小魏時間最長,也是最集中的圍繞著母親的日子。
于是,每年除夕,媽媽都要親手制作羊肉水餃,給全家人吃。而且這樣的方式,從小魏離家讀書那一年的春節就開始了,因為媽媽知道,小魏最喜愛吃羊肉餡水餃。
一年年如此下去,除夕夜吃羊肉餡餃子,竟成了小魏家除夕夜,不曾更改的傳統。臨近年關,小魏母親,都要去幾趟鎮上的年集,精致地挑選上好的羊肉,以準備除夕的水餃餡。
除夕之前的幾天,小魏母親都要將羊肉好好地收拾干凈,然后一刀一刀地切碎,一下一下地剁成餡子。除夕夜,小魏母親會親手和面,為全家人包羊肉餡餃子。
聽完小魏的講述,我突然明白,小魏之所以說,他媽媽包的羊肉水餃比這家店好吃,原因在于,小魏吃的是媽媽親手制作的水餃。這份水餃,融和了小魏年節回家的喜悅,傾注了母親滿滿的愛意。
小魏對這家水餃店水餃與媽媽的手藝比較,原來是一種鄉愁的思戀,并不是味道的甄別。我也能想象出,小魏媽媽在制作餡料,煮制餃子時,那種開懷卻又嚴謹的儀態。更能想象出,除夕之夜,全家人未做一起,品味著母親的廚藝是一種怎樣的心境。
想至此,突然憶起,這樣的感覺,前幾年我也經歷過。
那年,我曾在濟南一家很有名氣魯菜館,與幾個朋友小聚。席間,眾人對點的一道家常菜西紅柿炒雞蛋頗有微詞。大概是廚師用火太急,西紅柿炒的有點夾生,味道與這家魯菜館的牌子不太相稱。
巧合的是,我第二天回家吃午飯,母親也炒了一盤西紅柿雞蛋。面對母親精心準備的午餐,我感覺,母親做的那盤西紅柿炒雞蛋遠遠勝過那家菜館大廚的手藝。
一道簡單的家常菜,大廚想做好,非常簡單。這種信手拈來的技藝,或許極易被大廚忽視。于是,在繁忙中,炒的有點夾生,也在情理之中。
但母親的制作,完全不一樣。她要倍加用心地去制作,按照一款大菜的標準,精致地把握好各項流程。以至于炒出來的菜肴,就有別樣的味道。
由此而言,母親的廚藝,在每個人心目中的分量,勝過任何一家菜館的大廚。
而在小魏對這家水餃的點評中,也是基于對母親的感恩,而發出的由衷感嘆。這便是赤子情懷中,對家的依戀。
小魏的話,提醒我徹悟了鄉愁的含義。身在異鄉的我,與小魏的心境在此刻產生了共鳴。
中國當代著名作家梁實秋,曾在他的一篇散文《我的母親》中,這樣寫道:“我想一般人都會同意,凡是自己母親做的菜永遠都是最好吃的。我的母親平常不下廚房,但是她高興的時候,尤其是父親親自到市場買回魚鮮或其他南貨的時候,在父親特煩之下,她也欣然操起刀俎。這時候我們就有福了。我十四歲離家到清華,每星期回家一天,母親就特別疼愛我,幾乎很少例外的要親自給我炒一盤冬筍木耳韭菜黃肉絲,起鍋時澆一勺花雕酒,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道菜。但是這一盤菜一定要母親自己炒,別人炒味道就不一樣了。”
母親的廚藝,在華夏家庭文化中,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,因為那是一種自小就常伴身形的熟悉味道。甚或,原本廚藝不精的母親,在日久積蓄中,將烹飪手藝練就的“爐火純青”。
在《舌尖上的中國Ⅱ·家常》一集中,展示了一位在上海陪女兒就讀的母親子鈺女士,制作紅燒肉的過程。局促的合租廚房,母親在認真的為女兒做著餐食。
孩子正是長身體的階段,每天要站立練習拉琴8個小時,需要及時地補充能量。肉類富含脂肪,轉化成身體所需的熱量,是等量蛋白質和碳水化合物的兩倍。這位母親將上好的肥瘦相間的帶皮五花肉,經過認真烹制,變成了誘人的紅燒肉。
這門手藝,是子鈺來上海后,跟鄰居學的。鏡頭中的子鈺,認真地神態,讓人肅然起敬。此時此刻,我想那盤讓女兒朵頤愉悅的紅燒肉,早已超出了菜品的本味。
由此感知,天下每一位母親,都會苦心設計每餐的飲食,在顧及全家的口味喜好、佐食特點同時,在精心烹制中,澆筑起愛家憐子的大愛。這就是蒼生代有傳承、世有賡續的母親的廚藝。這種廚藝,即使物質的,更是精神的。
年少時,對母親的廚藝是一種依賴,長大了,對母親廚藝的理解,卻是一種鄉愁。
閻維文的歌曲《母親》中那句“你最愛吃的三鮮餡有人給你包”,打動過無數人心,讓聽者無不淚目感懷。
一盤餃子的全部意義,不在味道,而是母親的愛憐之情。也正是基于對母親廚藝的升華理解,同事小魏才有了“這家水餃不如母親包的好吃”的感言。
因為,在他心目中用以衡量的標尺是感恩,絕不是餡料的精粹,而是母愛的純粹。
舌尖上的母親,是多少人賴以寄托情愫的鄉愁,是多少人揮之不去的留戀,更是多少人心靈深處的情感歸宿。
世間萬般美味,不抵母親的廚藝。